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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月明白露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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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月明白露(三)

齊珩捧著那錦鞋, 在屏風後枯坐了一夜。

他不敢去想江錦書站在太液池畔是懷著何?種?情緒,他知?道她一直因江家之事而恨他,他原就欠她的, 偏還未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與她說了重話。

她想跳湖的那夜該是如何?的絕望?

如果她真的跳了下去, 他又沒有?找到?她, 又會怎樣?

他從來都舍不得與她說重話, 偏只那一次, 也唯這一次, 差點讓他失去又一軟肋。

晚晚,是被他親手?逼死的。

他的餘生怕都要陷入在殺妻的無盡苦恨中。

他緊緊握著那錦鞋,再不敢去想。

他欠晚晚良多?,餘生無法償還。

東方既白,天見大亮。

他將那鞋履放下, 他的掌心沾了許多?細碎泥土, 他凈手?後,踏入內室,看見江錦書已?然起了身坐在榻上, 齊珩剛欲湊近,便聽江錦書驚慌的聲?音:

“你別過來。”

“求你, 別過來。”

說罷,她窘迫地坐在榻上不禁落下淚來。

她不想在齊珩面前這般窘迫與狼狽。

齊珩垂眸,才看見她的衣衫和床褥上沾了幾分血跡, 他兀地心痛起來。

江錦書生阿媞時難產血崩,險些命喪, 便是保下命來, 也落下了這崩漏之癥。

“你出去,好不好?”江錦書低聲?懇求, 淚一滴一滴地落下,卻仿佛如滾石般一塊一塊地沈重地落在他的心頭。

齊珩沒有?動?。

江錦書幾近絕望,道:“我真的不想讓你見到?我現在的樣子,求你讓我保留幾分顏面,不成嗎?”

齊珩兀地心痛,原本親密無間的二人如今卻生分如此。

她所謂的狼狽,本就是她為他生兒育女時所患之癥。

那亦是他的罪證。

可如今她卻幾近自傷與自怯地對他說。

求你讓我保留幾分顏面。

這句話,雖無形,然其鋒猶勝如水的並刀。

寸寸剜心。

那本就是他欠她的。

他沒有?如江錦書所說離開內室,反而他兀地大步上前,心疼地抱住江錦書的身子,她的身體?有?些涼,齊珩抱她抱得很緊,他想告訴她,他永遠都不會拋棄她。

江錦書被他抱得一楞,隨後她在他的懷裏痛哭起來。

她委屈地哭泣,淚水浸濕了他的大半袍衫。

她身上淺淺的血腥味漸漸為雪中春信所替代。

“晚晚,對不起,是我讓你受苦了,真的對不起...”

“我就在這,哪都不去,你怨我也好,打我也成...”

江錦書當真捶打在他的身前,一字一字地在哭訴:“我好恨你,為什?麽為什?麽要這麽對我...”

齊珩緊緊抱著他,任由她的廝打。

良久,齊珩沒有?叫旁人,自己將弄汙的床褥換了來,江錦書換上齊珩的衣衫,縮在床榻的角落裏,她黯然低下頭,輕聲?道:“你,你廢了我吧。”

齊珩一怔,他心口處隱隱作痛,他聲?音沙啞道:“你說什?麽?”

“我知?道他們不想讓我留在你的身邊,我也知?道崔知?溫封駁了新法,他是沖著我來的,不該牽連到?其他無辜的人。”

“再說了,我現在這個樣子,配不上你的皇後。”

“你廢了我,選擇其他家世清白、品行高潔的女公子,對你、對我、對天下都好。”

“我也,不會怪你的。”

齊珩低下頭,他忍住淚水,他道:“為什?麽要和我說這些?”

“我配不上你。”

“你會有?更好的女公子來配你的。”

“什?麽女公子,我通通不要,你是我的妻子,我們行過結發之儀,你還帶著我阿娘的手?鐲,我除了你,誰都不要。”

他急忙牽住江錦書的手?。

江錦書擡眼看向他,瞧了須臾,她淡然地掙脫開他的手?,她輕聲?道:“陛下,妾做了個夢。”

“夢裏,你不是這樣說的。”

“我怕,那個夢會成現實。”

“我已?經沒有?退路了,不想再賭了,請您。”

“放過我吧。”

外殿傳來瓷瓶落地碎成殘片的聲?音,齊珩耳邊翁鳴,他聽不清周圍的一切,唯獨聽見了一處的碎聲?。

放過。

這個詞果真傷人於無形。

昔日她懷著他的骨血在他的懷中言笑晏晏,如今,她淡聲?地與他說“放過我吧。”

二人雖近在咫尺,卻遙遠如隔天塹。

他強撐著笑笑,恍若未聞。

他笑了笑,道:“晚晚,不提別的事好嗎,你想吃橘子嗎?”

江錦書直直地看著他,沒有?吭聲?。

她知?道,齊珩在自欺。

齊珩徑直拿起一旁黃釉盤中的橘子,他笑笑道:“這個外相不錯的,想必很甜。”

他低下頭,忍淚剝開淡黃色的橘子皮。

他將橘子果瓣放在江錦書的掌心,然而她輕輕一拂,那些果瓣滾滾地落在地上,沾染上細碎的灰塵。

齊珩一楞,垂眸看著那些落了塵的橘子。

江錦書看著他的側臉,她希冀著齊珩因此而動?怒,又希冀著齊珩依舊不計較地來哄她。

或許是因昨夜之事,齊珩再不敢與她說重話。

他沒有?她設想中的動?怒,反倒淡笑道:“橘子不甜,不吃也罷。”

“我,我還有?事,你安歇吧。”

齊珩狼狽地逃離此地。

***

齊珩坐在太液池邊,靜靜地望著湖水。

“陛下。”

蕭璋行禮道。

“坐罷。”齊珩微笑道。

蕭璋撩起衣袍,便席地而坐。

“陛下,怎得突然來了太液池?”

齊珩道:“有?些煩悶,便來這裏了。”

“何?時回清河?”

“五日後。”

齊珩點了點頭。

“陛下,您後悔嗎?”

齊珩默然片刻,而後搖了搖頭,看向那水面,道:“我有?憾,卻無悔。”

蕭璋清楚齊珩為了那些無辜冤死的百姓放棄了什?麽。

那是今上的全部?。

“臣一直有?惑,含涼殿那夜的事,殿下知?情嗎?”

“不要提,永遠不要提。”

——

江錦書坐在銅鏡前,齊珩輕輕擡起她的發絲,慢慢梳理。

他溫和地笑道:“不知?何?時能給阿媞挽發。”

“晚晚,你要去看看阿媞嗎?”

江錦書倏然起身,將那嵌了綠松石的金梳冷冷扔在齊珩的身上。

她冷漠道:“陛下,您想何?時處死我?”

“不要再如此了,捧我登高臺,又毫不留情地將高臺拆下。”

江錦書垂眸道:“我真的累了。”

書案旁的阿媞陡然嚎啕哭了起來,她輕輕揮舞著手?臂,妄圖尋找雙親的懷抱,然江錦書不為所動?,她淡然地躺回床榻,背過身去。

不理呆滯在原地的齊珩,也不去理痛哭的阿媞。

齊珩一楞,隨後忙大步上前,將阿媞抱在懷裏不停地哄著。

阿媞撇了撇嘴,抱著齊珩的袖子安睡於他的臂彎中。

江錦書背對著他。

是以?齊珩未看到?江錦書眼角的那行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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